美恶虽异醉暖同,丑妻恶妾寿乃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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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薄薄酒》
薄薄酒,胜茶汤;粗粗布,胜无裳;丑妻恶妾胜空房。
五更待漏靴满霜,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凉。
珠襦玉柙万人相送归北邙,不如悬鹑百结独坐负朝阳。
生前富贵,死后文章,百年瞬息万世忙。
夷齐盗跖俱亡羊,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都两忘。

薄薄酒,饮两钟;粗粗布,著两重;美恶虽异醉暖同,丑妻恶妾寿乃公。
隐居求志义之従,本不计较东华尘土北窗风。
百年虽长要有终,富死未必输生穷。
但恐珠玉留君容,千载不朽遭樊崇。
文章自足欺盲聋,谁使一朝富贵面发红。
达人自达酒何功,世间是非忧乐本来空。

《其一》,前五句触物起兴,引发出人生哲见的议论——知足常乐,随遇而安,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它说:淡薄之酒,要比茶水好;粗麻布衣,要比没衣服穿优越;家中妻妾丑陋,总比独守空房强得多。诗歌经过层层对比,先显示出达观者的知足常乐思想。然而,诗歌的旨意并没有就此停留止步。从第六句起,则连续运用人间世累的种种现象,强烈地批判了富贵功名的可卑性;在美恶虚实的生动形象对比中,逐渐推出了诗人更高层次的审美情趣。他说:当大官的人,天不亮就要起身奔早朝,在殿廷等待皇帝朝见,此即所谓“待漏”,结果,天寒地冷,两只靴子都结满了霜冻,苦不堪言;还不如辞官归田的陶渊明,他三伏天虚闲高卧在北窗之下,享足了清风凉爽的乐趣。那些王公贵族,死后万人送葬,金缕玉衣,珠襦玉匣,何等荣耀,但终归还是要被埋葬在幽暗的坟墓之中;还不如那身穿乱麻、独坐街头、光着脊梁晒太阳的田夫,他尚能享受到阳光的无比温暖。至此,诗人感慨地说:什么“生前富贵,死后文章”?百年一瞬,万世空忙!不管是商朝末年为“名”的伯夷、叔齐饿死在首阳山,还是春秋末年为“利”的大盗盗跖死在东陵之上,他们的“死”,都是一样的呀,分不清谁高谁低,谁上谁下!“俱亡羊”,都丢失了羊,结果都是一样的。这个诗旨原属于庄子的是非齐一、生死齐一的“齐物”思想,但苏轼的落脚点,却明显的是站在贫民、辞官者一边批判富贵功名,而具有一定的积极社会意义。

《其二》,则继续以戏谑的笔触,以目之所见、思之所及,对功名利禄进行了更加犀利的嘲弄,从而增添了《其一》反功名富贵题旨的心灵震撼。它选择了官民之别和贫富之死的两个典型视角,加以鲜明对照,从而超越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庸之论。苏轼认为:人间的美丑醉暖虽然相同,但富者荒淫腐化早死,而贫者丑妻陋妾却能获得长寿。在朝的官僚权贵贪婪强暴,厚颜无耻;而在野的民众和隐士,却心怀高志,唯义是从。有钱的人死了,用珠玉裹尸,以求得“千载不朽”,但他们没有料到,这正招引来强人掘其体,掠其宝,奸其尸,辱其身,其下场却更为悲惨,这完全是他们自找的!说什么“死后文章,名垂千古”,也都是些欺骗瞎子和聋子的鬼话。谁使他们一生富贵,脸留红润?到头来,终不免一死,送进坟墓。富贵功名没有什么了不起,珠玉金钱也买不了他们的命,因此,“上”,未必是“福”;“下”,未必是“祸”。因而通达事理的人都能瞬息万变自我旷达,这并不是来自酒的功劳,而是因为世间的是非忧乐本来就是一切空呀!这完全是在言志抒怀,具有“以诗为词”的韵味。读罢令人思绪万千。

其“俯仰人生笑空明”,具有着“超然物外”的哲思情志,也可以说是苏轼在密州所创造的“超然诗”的一种酣畅淋漓的表现。它表现了苏轼正在寻找新的自我,并在其理想的寄托中获得了心灵的慰藉。他借其超世之想,拓开了博大的境界,寓庄于谐,寓激于淡,以奇笔书写了人间种种不平。它的风格狂放与超逸交渗协和,强化了封建时代悲剧人生的心路历程,大有“盛衰阅过君应笑”的气度,表现了一位哲人面对大千世界所发出的激情和沉思。像横亘时空的长河一样,一种独特的文化审美心理结构展现在我们面前:玄意、禅味、道家出世的乘物与游心、儒家入世的兼济与独善,共同积淀为我国历代士子的独特思维心理特性和处世态度,显示出诗韵的宏博、和谐、深邃和持久,大有化“俚”为“雅”、“以诗为词”的气势。

全篇采用了民歌复沓联章的艺术形式,《其一》、《其二》的前五、六句,文字大体相同,只是把“茶汤”换为“酒钟”、把“无裳”换为“两”、把“胜空房”换为“寿乃公”而已;这更似“倚声填词”或联缀成词的作法。还有,全文赋事直叙,复沓前进,并不是单一进行,他或用反诘、或用讥刺,或含蓄、或揭露,或对比、或反衬,笔墨生花,多姿多彩。在反复唱叹中,强化了反富贵功名的旷达情韵,余音袅袅,似断实续,造成全篇语势情气的直贯和倾泻,令人心旷神怡,受到自得其妙的性情陶冶,从而把批判世累、追逐虚闲和走向大自然的情思推向了巅峰。这大概就是民歌体式的魅力所在吧!

再者,其“谁使一朝富贵面发红”句,乃化用了齐梁间古乐府歌辞“今日牛羊上丘陇,当年近前面发红”的句意,这说明《薄薄酒》二首的创作心态,更近于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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