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批语
1、甲戌眉批: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怀旧,故仍因之。(第一回)
2、甲戌眉批:若云雪芹披阅增删,然后(则)开卷至此这一篇楔子又系谁撰?足见作者之笔狡猾之甚。后文如此者不少。这正是作者用画 烟云模糊处,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蔽了去,方是巨眼。(第一回)
3、甲戌眉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常哭芹,泪亦待尽。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不遇癞头和尚何!怅怅!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午八月泪笔。(第一回)
4、甲戌双行夹批:只此一诗便妙极!此等才情,自是雪芹平生所长,余自谓评书非关评诗也。(第二回)
5、甲戌眉批:以自古未闻之奇语,故写成自古未有之奇文。此是一部书中大调侃寓意处。盖作者实因鹡鸰之悲、棠棣之威,故撰此闺阁庭帏之传。(第二回)
6、甲戌:“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的是安富尊荣坐享人不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行,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甲戌眉批:此回只十页,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去四五页也。
靖本:此回可卿梦阿凤,作者大有深意,惜已为末世,奈何奈何!贾珍虽奢淫,岂能逆父哉?特因敬老不管,然后恣意,足为世家之戒。“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事虽未行,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是以此回只十页,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去四五页也。(第十三回)
7、庚辰眉批: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寥寥矣,不怨夫?
庚辰眉批:前批“知者寥寥”,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悲乎!
靖眉批:前批“知者寥寥”,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第二十二回)
8、庚辰:此回未成而芹逝矣,叹叹!丁亥夏。 畸笏。(第二十二回)
9、庚辰: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对清。缺中秋诗俟雪芹。(第七十五回)
二、敦诚
1、《寄怀曹雪芹沾》
少陵昔赠曹将军,曾曰魏武之子孙。
君又无乃将军后,于今环堵蓬蒿屯。
扬州旧梦久已觉(雪芹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且着临邛犊鼻裈。
爱君诗笔有奇气,直追昌谷破篱樊。
当时虎门数晨夕,西窗剪烛风雨昏。
接罹倒着容君傲,高谈雄辩虱手扪。
感时思君不相见,蓟门落日松亭樽(时余在喜峰口)。
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扣富儿门。
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着书黄叶村。
(《四松堂集》抄本)
2、赠曹芹圃(雪芹):
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
衡门僻巷愁今雨,废馆颓楼梦旧家。
司业青钱留客醉,步兵白眼向人斜。
阿谁买与猪肝食,日望西山餐暮霞。
(《四松堂集》抄本)
3、佩刀质酒饮
秋晓遇雪芹于槐园,风雨淋涔,朝寒袭袂。时主人未出,雪芹酒渴如狂。余因解佩刀沽酒而饮之。雪芹欢甚,作长歌以谢余,余亦作此答之。
我闻贺鉴湖,不惜金龟掷酒垆。又闻阮遥集,直卸金貂作鲸吸。嗟余本非二子狂,腰间更无黄金珰。秋气酿寒风雨恶,满园榆柳飞苍黄。主人未出童子睡,斝干瓮涩何可当。相逢况是淳于辈,一石差可温枯肠。身外长物亦何有?鸾刀昨夜磨秋霜。且酤满眼作软饱,谁暇齐鬲分低昂。元忠两褥何妨质,孙济缊袍须先偿。我今此刀空作佩,岂是吕虔遗王祥。欲耕不能买犍犊,杀赋何能临边疆?未若一斗复一斗,令此肝肺生角芒!曹子大笑称快哉,击石作歌声琅琅。知君诗胆昔如铁,堪与刀颖交寒光。我有古剑尚在匣,一条秋水苍波凉。君才抑塞倘欲拔,不妨斫地歌王郎。《四松堂集》抄本)
4、挽曹雪芹
四十萧然太瘦生,晓风昨日拂铭旌。
肠回故垄孤儿泣(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泪迸荒天寡妇声。
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
故人欲有生刍吊,何处招魂赋楚蘅?
开箧犹存冰雪文,故交零落散如云。
三年下第曾怜我,一病无医竟负君。
邺下才人应有恨,山阳残笛不堪闻。
他时瘦马西州路,宿草寒烟对落曛。
(《鹪鹩庵杂记》抄本)
5、挽曹雪芹?甲申:
四十年华付杳冥,哀旌一片阿谁铭?
孤儿渺漠魂应逐(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新妇飘零目岂瞑?
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
故人惟有青山泪,絮酒生刍上旧垌。
《四松堂集》抄本)
6、《四松堂集?鹪鹩庵笔麈》:
余昔为白香山《琵琶行》传奇一折,诸君题跋,不下几十家。曹雪芹诗末云:‘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亦新奇可诵。曹平生为诗大类如此,竟坎坷以终。余挽诗有‘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之句,亦驴鸣吊之意也。
三、敦敏
1、芹圃曹君沾别来已一载馀矣,偶过明君琳养石轩,隔院闻高谈声,疑是曹君;急就相访,惊喜意外!因呼酒话旧事,感成长句。
可知野鹤在鸡群,隔院惊呼意倍殷。
雅识我惭褚太傅,高谈君是孟参军。
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
忽漫相逢频把袂,年来聚散感浮云。
(《懋斋诗钞》抄本)
2、题芹圃画石:
“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见此支离;醉余奋扫如椽笔,写出胸中块垒时!”
(《懋斋诗钞》抄本)
3、赠芹圃:
碧水青山曲径遐,薜萝门巷足烟霞。
寻诗人去留僧舍,卖画钱来付酒家。
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风月忆繁华。
新仇旧恨知多少,一醉毷騊白眼斜。
(《懋斋诗钞》抄本)
4、访曹雪芹不值
野浦冻云深,柴扉晚烟薄。山村不见人,夕阳寒欲落。
(《懋斋诗钞》抄本)
5、小诗代简寄曹雪芹
东风吹杏雨,又早落花辰。好枉故人驾,来看小院春。
诗才忆曹植,酒盏愧陈遵。上巳前三日,相劳醉碧茵。
(《懋斋诗钞》抄本)
6、河干集饮题壁兼吊雪芹
花明两岸柳霏微,到眼风光春欲归。
逝水不留诗客杳,登楼空忆酒徒非。
河干万木飘残雪,村落千家带远晖。
凭吊无端频怅望,寒林萧寺暮鸦飞。
四、张宜泉
1、怀曹芹溪
似历三秋阔,同君一别时。
怀人空有梦,见面尚无期。
扫径张筵久,封书畀雁迟。
何当常聚会,促膝话新诗。
(《春柳堂诗稿》光绪刊本)
2、和曹雪芹西郊信步憩废寺原韵
君诗曾未等闲吟,破刹今游寄兴深。
碑暗定知含雨色,墙聩可见补云阴。
蝉鸣荒径遥相唤,蛩唱空厨近自寻。
寂寞西郊人到罕,有谁拽杖过烟林。
(《春柳堂诗稿》光绪刊本)
3、题芹溪居士 姓曹名沾字梦阮,号芹溪居士,其人工诗善画
爱将笔墨逞风流,庐结西郊别样幽。
门外山川供绘画,堂前花鸟入吟讴。
羹调未羡青莲宠,苑召难忘立本羞。
借问古来谁得似,野心应被白云留。
(《春柳堂诗稿》光绪刊本)
4、伤芹溪居士 其人素性放达,好饮,又善诗画,年未五旬而卒。
谢草池边晓露香,怀人不见泪成行。
北风图冷魂难返,白雪歌残梦正长。
琴裹坏囊声漠漠,剑横破匣影铓铓。
多情再问藏修地,翠叠青山晚照凉。
(《春柳堂诗稿》光绪刊本)
五、明 义
1、题红楼梦
曹子雪芹出所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盖其先人为江宁织府。其所谓大观园者即今随园故址。惜其书未传,世鲜知者,余见其钞本焉。
佳园结构类天成,快绿怡红别样名。长槛曲栏随处有,春风秋月总关情。
怡红院里斗娇娥,娣娣姨姨笑语和。天气不寒还不暖,曈昽日影入帘多。
潇湘别院晚沉沉,闻到多情复病心。悄向花荫寻侍女,问他曾否泪沾襟。
追随小蝶过墙来,忽见丛花无数开。尽力一头还两把,扇纨遗却在苍苔。
侍儿枉自费疑猜,泪未全收笑又开。三尺玉罗为手帕,无端掷去复抛来。
晚归薄醉帽颜欹,错认猧儿唤玉狸。忽向内房闻语笑,强来灯下一回嬉。
红楼春梦好模糊,不记金钗正幅图。往事风流真一瞬,题诗赢得静工夫。
帘栊悄悄控金钩,不识多人何处游。留得小红独坐在,笑教开镜与梳头。
红罗绣缬束纤腰,一夜春眠魂梦娇。晓起自惊还自笑,被他偷换绿云绡。
入户愁惊座上人,悄来阶下慢逡巡。分明窗纸两珰影,笑语纷絮听不真。
可奈金残玉正愁,泪痕无尽笑何由。忽然妙想传奇语,博得多情一转眸。
小叶荷羹玉手将,诒他无味要他尝。碗边误落唇红印,便觉新添异样香。
拔取金钗当酒筹,大家今夜极绸缪。醉倚公子怀中睡,明日相看笑不休。
病容愈觉胜桃花,午汗潮回热转加。犹恐意中人看出,慰言今日较差些。
威仪棣棣若山河,还把风流夺绮罗。不似小家拘束态,笑时偏少默时多。
生小金闺性自娇,可堪磨折几多宵。芙蓉吹断秋风恨,新诔空成何处招?
锦衣公子茁兰芽,红粉佳人未破瓜。少小不妨同室榻,梦魂多个帐儿纱。
伤心一首葬花词,似谶成真自不知。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痼续红丝。
莫问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石归山下无灵气,纵使能言亦枉然。
馔玉炊金未几春,王孙瘦损骨嶙峋。青娥红粉归何处?惭愧当年石季伦。
(《绿烟琐窗集》抄本)
2、和随园自寿诗韵十首(录一首)
随园旧址即红楼,粉腻脂香梦未休。
定有禽鱼知主客,岂无花木记春秋。
西园雅集传名士,南国新词咏莫愁。
艳煞秦淮三月水,几时衫履得陪游。新出《红楼梦》一书,或指随园故址。
(袁枚《随园八十寿言》嘉庆刊本,卷五)
六、永忠:
因墨香得观红楼梦小说吊雪芹三绝句姓曹
乾隆三十三年(一七六八年)
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可恨同时不相识,几回掩卷哭曹侯。
颦颦宝玉两情痴,儿女闺房笑语私。三寸柔毫能写尽,欲呼才鬼一中之。
都来眼底复心头,辛苦才人用意搜。混沌一时七窍凿,争教天不赋穷愁。
弘旿眉批:此三章诗极妙。第《红楼梦》非传世小说,余闻之久矣,而终不欲一见,恐其中有碍语也。
(《延芬室稿》稿本)
七、袁枚
1、康熙间,曹练(楝)亭为江宁织造……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中有所谓文(大)观园者,即余之随园也。当时红楼中有女校书某尤艳。雪芹赠云:“病容憔悴胜桃花,午污(汗)潮回热转加。犹恐意中人看出,强言今日较差些。”“威仪棣棣若出(山)河,应把风流夺绮罗。不似小家拘东(束)态,笑时偏少默时多。”(《随园诗话》道光四年刊本)
2、康熙间,曹练(楝)亭为江宁织造……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明我斋读而羡之。当时红楼中有某校书尤艳。我斋题云:“病容憔悴胜桃花,午汗潮回热转加。犹恐意中人看出,强言今日较差些。”“威仪棣棣若山河,应把风流夺绮罗。不似小家拘束态,笑时偏少默时多。”(乾隆五十七年刊本)
3、丁未八月,余答客之便,见秦淮壁上题云:“一溪烟水露华凝,别院笙歌转玉绳。为待夜凉新月上,曲栏深处撤银灯。”“飞盏香含豆蔻梢,冰桃雪藕绿荷包。榜人能唱湘江浪,画桨临风当板桥。”“早潮退后晚潮催,潮去潮来几日回。潮去不能将妾去,潮来可肯送郎来?”三首深得竹枝风趣。尾属“翠云道人”。访之,乃织造成公之子啸厓所作,名延福。有才如此,可与雪芹公子前后辉映。雪芹者,曹练亭织造之嗣君也,相隔已百年矣。(卷十六)
八、西清《桦叶述闻》
《红楼梦》始出,家置一编,皆曰此曹雪芹书,而雪芹何许人,不尽知也。雪芹名沾,汉军也。其曾祖寅,字子清,号楝亭,康熙间名士,官累通政,为织造时,雪芹随任,故繁华声色,阅历者深。然竟坎坷半生以死。宗室懋斋(名敦敏)、敬亭与雪芹善。懋斋诗:“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风月忆繁华”,敬亭诗:“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扣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两诗画出雪芹矣。(《桦叶述闻》,邓之诚《骨董琐记》卷八引,一九五五年三联书店版)
九、裕瑞:
1、“《红楼梦》一书,曹雪芹虽有志于作百二十回,书未告成即逝矣。诸家所藏抄八十回书及八十回书后之目录,率大同小异者,盖因雪芹改《风月宝鉴》数次,始成此书,抄家各于其所改前后第几次者,分得不同,故今所藏诸稿本未能划一耳。此书由来非世间完物也,而伟元臆见,谓世间必当有全本者在,无处不留心搜求,遂有闻故生心思谋利者,伪续四十回,同原八十回抄成一部,用以贻人。伟元遂获赝鼎于鼓担,竟是百二十回全装者,不能鉴别燕石之假,谬称连城之珍,高鹗又从而刻之,致令《红楼梦》如《庄子》内外篇,真伪永难辨矣。不然即是明明伪续本,程高汇而刻之,作序声明原委,故捏造以欺人者。斯二端无处可考,但细审后四十回,断非与前一色笔墨者,其为补者无疑。作《后红楼梦》者遂出,……多杀风景之处,故知雪芹万不出此下下也。(《枣窗闲笔》稿本)
2、闻旧有《风月宝鉴》一书,又名《石头记》,不知为何人之笔。曹雪芹得之,以是书所传述者,与其家之事迹略同,因借题发挥,将此部删改至五次,愈出愈奇,乃以近时之人情谚语,夹写而润色之,借以抒其寄托。曾见抄本,卷额本本有其叔脂研斋之批语,引其当年事甚确,易其名曰《红楼梦》。此书自抄本起至刻续成部,前后三十余年,恒纸贵京都,雅俗共赏,遂浸淫增为诸续部六种,及传奇、盲词等等杂作,莫不依傍此书创始之善也。
雪芹二字,想系其字与号耳,其名不得知。曹姓,汉军人,亦不知其隶何旗。闻前辈姻戚有与之交好者。其人身胖头广而色黑,善谈吐,风雅游戏,触境生春。闻其奇谈娓娓然,令人终日不倦,是以其书绝妙尽致。闻袁简斋家随园,前属隋家者,隋家前即曹家故址也,约在康熙年间。书中所称大观园,盖假托此园耳。其先人曾为江宁织造,颇裕,又与平郡王府姻戚往来。书中所托诸邸甚多,皆不可考,因以备知府第旧时规矩。其书中所假托诸人,皆隐寓其家某某,凡性情遭际,一一默写之,唯非真姓名耳。闻其所谓宝玉者,尚系指其叔辈某人,非自己写照也。所谓元迎探惜者,隐寓原应叹息四字,皆诸姑辈也。……又闻其尝作戏语云:“若有人欲快睹我书,不难,惟日以南酒烧鸭享我,我即为之作书”云。(《枣窗闲笔》稿本)
十、陈其元
淫书以《红楼梦》为最,盖描摩痴男女情性,其字面绝不露一淫字,令人目想神游,而意为之移。所谓“大盗不操干矛”也。丰润丁雨生中丞巡抚江苏时,严行禁止,而卒不能绝,则以文人学士多好之之故。余弱冠时,读书杭州,闻有某贾人女明艳,工诗,以酷嗜《红楼梦》致成瘵疾。当绵缀时,父母以是书贻祸,取投之火,女在床乃大哭曰:“奈何烧杀我宝玉!”遂死。杭州人传以为笑。此书乃康熙年间江宁织造曹練亭之子雪芹所撰。練亭在官有贤声,与江宁知府陈鹏年素不相得,及陈被陷,乃密疏荐之,人尤以为贤。至嘉庆年间,其曾孙曹勋以贫故入林清天理教。林为逆,勋被诛,覆其宗。世以为撰是书之果报焉。(《庸闲斋笔记》同治十三年刊本)
十一、汪堃:
《红楼梦》一书,始于乾隆间,后遂遍传海内,几于家置一编。……相传其书出于汉军曹雪芹之手。嘉庆年间,逆犯曹纶,即其孙也。灭族之祸,实基于此。(《寄蜗残赘》同治十一年刊本)
十二、徐珂
《红楼梦》一书,所载皆纳兰太傅明珠家之琐事。妙玉,姜宸英也。宝钗,为某太史。太史尝遣其妻侍太傅,冬日,辄取朝珠置胸际,恐冰项也。或谓“红楼梦”为全书标目,寄托遥深。容若词云:“此夜红楼,天上人间一样愁。”贾探春为高士奇,与妙玉之为宸英,同一命义。容若,名成德,后改性德,太傅子也。
或曰:是书所指皆雍乾以前事。宁国、荣国者即赫赫有名之六王、七王第也,二王于开国有大功,赐第宏敞,本相联属。金陵十二钗悉二王南下用兵时所得吴越佳丽,列之宠姬者也。作是书者乃江南一士人,为二王上宾,才气纵横,不可一世。二王倚之如左右手,时出其爱姬,使执经问难,从学文字。以才投才,如磁引石,久之遂不能自持也。事机不密,终为二王侦悉,遂斥士子,不予深究。士子落拓京师,穷无聊赖,乃成是书以志感,京师后城之西北有大观园旧址,树石池水尤隐约可辨也。
或曰:是书实国初文人抱民族之痛,无可发泄,遂以极哀艳极繁华之笔为之,欲导满人奢侈而复其国祚者。其说诚非无稽。
或曰,《红楼梦》可谓之政治小说,于其叙元妃归省也,则曰“当初既把我送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于其叙元妃之疾也,则曰“反不如寻常贫贱人家,娘儿兄妹们常在一块儿”,绝不及皇家一语,而隐然有一专制君主之威在其言外,使人读之而自喻,此其关系于政治上者也。
京师有陈某者,设书肆于琉璃厂。光绪庚子,避难他徙,比归,则家产荡然,懊丧欲死。一日,访友于乡,友言:“乱离之中,不知何人遗书籍两箱于吾室,君固业此,趣视之,或可货耳。”陈检视其书,乃精楷钞本《红楼梦》全部,每页十三行,三十字,钞之者各注姓名于中缝,则陆润庠等数十人也,乃知为禁中物。急携之归,而不敢示人。阅半载,由同业某介绍,售于某国公使馆秘书某,陈遂获巨资,不复忧衣食矣。其书每页之上,均有细字朱批,知出于孝钦后之手,盖孝钦最喜阅《红楼梦》也。
曹雪芹所撰《红楼梦》一书,风行久矣,士大夫有习之者,称为“红学”。而嘉、道两朝,则以讲求经学为风尚。朱子美尝讪笑之,谓其穿凿傅会,曲学阿世也。独嗜说部书,曾寓目者几九百种,尤熟精《红楼梦》,与朋辈闲话,辄及之。一日,有友过访,语之曰:“君何不治经?”朱曰:“予亦攻经学,第与世人所治之经不同耳。”友大诧,朱曰:“予之经学,所少于人者,一画三曲也。”友瞠目。朱曰:“红学耳。”盖经字少?,即为红也。朱名昌鼎,华亭人。(《清稗类钞》节选,1917年商务印书馆)
十三、陈镛:
《红楼梦》实才子书也,初不知作者谁何,或言是康熙间京师某府西宾常州某孝廉手笔,巨家兼有之,然皆抄录,无刊本,曩时见者绝少。乾隆五十四年春,苏大司寇家因是书被鼠伤,付琉璃厂书坊抽换装订,坊中人藉以抄出,刊版刷印渔利,今天下俱知有《红楼梦》矣。《红楼梦》一百二十回,原书仅止八十回,余所目击。后四十回乃刊刻时好事者补续,远逊本来,一无足观。近闻更有《续红楼梦》,虽未寓目,亦想当然矣。(《樗散轩丛谈》嘉庆九年青霞斋刊本)
十四、梁恭辰
《红楼梦》一书,诲淫之甚者也。乾隆五十年以后,其书始出,相传为演说故相明珠家事。以宝玉隐明珠之名,以甄(真)宝玉贾(假)宝玉乱其绪,以开卷之秦氏为入情之始,以卷终之小青为点睛之笔。摹写柔情,婉娈万状,启人淫窦,导人邪机。自是而有《续红楼梦》、《后红楼梦》、《红楼后梦》、《红楼重梦》、《红楼复梦》、《红楼再梦》、《红楼幻梦》、《红楼圆梦》诸刻,曼衍支离,不可究诘。评者尚嫌其手笔远逊原书,而不知原书实为厉阶,诸刻特衍,诲淫之谬种,其弊一也。满洲玉研农先生(麟),家大人座主也,尝语家大人曰:“《红楼梦》一书,我满洲无识者流每以为奇宝,往往向人夸耀,以为助我铺张,甚至串成戏出,演作弹词,观者为之感叹欷嘘,声泪俱下。谓此曾经我所在场目击者,其实毫无影响,聊以自欺欺人。不值我在旁齿冷也。其稍有识者,无不以此书为诬蔑我满人,可耻可恨。若果尤而效之,岂但《书》所云骄奢淫佚将由恶终者哉。我做安徽学政时,曾经出示严禁,而力量不能及远,徒唤奈何。有一庠士颇擅才笔,私撰《红楼梦节要》一书,已付书坊剞劂,经我访出,曾褫其衿,焚其板,一时观听颇为肃然。惜他处无有仿而行之者。”那绎堂先生亦极言:“《红楼梦》一书为邪说诐行之尤,无非蹧蹋旗人,实堪痛恨。我拟奏请通行禁绝,又恐立言不能得体,是以隐忍未行。”则与我有同心矣。此书全部中无一人是真的,惟属笔之曹雪芹实有其人,然以老贡生槁死牖下,徒抱伯道之嗟。身后萧条,更无人稍为矜恤。则未必非编造淫书之显报矣。(《北东园笔录》四编,同治五年刊本)
十五、周春
乾隆庚戌秋,杨畹耕语余云:“雁隅以重价购抄本两部:一为《石头记》,八十回;一为《红楼梦》,一百廿回,微有异同。爱不释手,监临省试,必携带入闱,闽中传为佳话。”时始闻《红楼梦》之名,而未得见也。壬子冬,知吴门坊间已开雕矣。兹苕估以新刻本来,方阅其全。相传此书为纳兰太傅而作。余细观之,乃知非纳兰太傅,而序金陵张侯家事也。忆少时见爵帙便览,江宁有一等侯张谦,上元县人。癸亥、甲子间,余读书家塾,听父老谈张侯事,虽不能尽记,略约与此书相符,然犹不敢臆断。再证以《曝书亭集》、《池北偶谈》、《江南通志》、《随园诗话》、《张侯行述》诸书,遂决其无疑义矣。案靖逆襄壮侯勇长子恪定侯云翼,幼子宁国府知府云翰,此宁国、荣国之名所由起也。襄壮祖籍辽左,父通,流寓汉中之洋县,既贵,迁于长安,恪定开阃云间,复移家金陵,遂占籍焉。其曰代善者,即恪定之子宗仁也,由孝廉官中翰,袭侯十年,结客好施,废家资百万而卒。其曰史太君者,即仁宗妻高氏也,建昌太守琦女,能诗,有《红雪轩集》,宗仁在时,预埋三十万于后园,交其子谦,方得袭爵。其曰林如海者,即曹雪芹之父楝亭也,楝亭名寅,字子清,号荔轩,满洲人,官江宁织造,四任巡盐,曹则何以廋词曰林?盖曹本作(两个“东”下面一个“曰”),与林并为双木。作者于张字曰挂弓,显而易见;于林字曰双木,隐而难知也。嗟乎!贾假甄真,镜花水月,本不必求其人以实之,但此书以双玉为关键,若不溯二姓之源流,又焉知作者之命意乎?故特详书之,庶使将来阅《红楼梦》者有所考信云。甲寅中元日黍谷居士记。
贾雨村者,张鸣钧也,浙江乌程人,康熙乙未甲科,官至顺天府尹而罢。首回明云雨村湖州人,且鸣钧先曾褫职,亦复正合。此书以雨村开场,后来又被包勇痛骂,乃《红楼梦》中最着眼之人,当附记之。十月既望又书。(《阅红楼梦随笔》之“红楼梦记”,抄本)
十六、毛庆臻:
“乾隆八旬盛典后,京板《红楼梦》流衍江浙,每部数十金;至翻印日多,低者不及二两。其书较《金瓶梅》愈奇愈热,巧于不露,士夫爱玩鼓掌,传入闺阁毫无避忌。作俑者曹雪芹,汉军举人也。由是《后梦》、《续梦》、《复梦》、《翻梦》,新书迭出,诗牌酒令,斗胜一时。然入阴界者,每传地狱治雪芹甚苦,人亦不恤,盖其诱坏身心性命者,业力甚大,与佛经之升天堂,正作反对。嘉庆癸酉,以林清逆案,牵都司曹某,凌迟覆族,乃汉军雪芹家也。余始惊其叛逆隐情,乃天报以阴律耳!伤风教者,罪安逃哉!然若狂者,今亦少衰矣。更得潘顺之、补之昆仲,汪杏春、岭梅叔侄等损赀收毁,请示永禁,功德不小。然散播何能止息,莫若聚此淫书,移送海外,以答其鸦烟流毒之意,庶合古人屏诸远方,似亦阴符长策也。(《一亭考古杂记》光绪十七年石印本)
十七、程伟元、高鹗
1、《红楼梦》序
《红楼梦》小说本名《石头记》,作者相传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惟书内记雪芹曹先生删改数过。好事者每传抄一部,置庙市中,昂其值得数十金,可谓不胫而走者矣。然原目一百廿卷,今所传只八十卷,殊非全本。即间称有全部者,及检阅仍只八十卷,读者颇以为憾。不佞以是书既有百廿卷之目,岂无全璧?爰为竭力收罗,自藏书家甚至故纸堆中无不留心,数年以来,仅积有廿余卷。一日偶于鼓担上得十余卷,遂重价购之,欣然繙阅,见其前后起伏,尚属接笋,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细加厘剔,截长补短,抄成全部,复为镌板,以公同好,《红楼梦》全书始自是告成矣。书成,因并志其缘起,以告海内君子。凡我同人,或亦先睹为快者欤?小泉程伟元识。(程甲本《红楼梦》)
2、《红楼梦》序
予闻《红楼梦》脍炙人口者,几二十余年,然无全璧,无定本。向曾从友人借观,窃以染指尝鼎为憾。今年春,友人程子小泉过予,以其所购全书见示,且曰:“此仆数年铢积寸累之苦心,将付剞劂,公同好。予闲且惫矣,盍分任之?”予以是书虽稗官野史之流,然尚不谬于名数,欣然拜诺,正以波斯奴见宝为幸,遂襄其役。工既竣,并识端末,以告阅者。时乾隆辛亥冬至后五日铁岭高鹗叙并书。(程甲本《红楼梦》)
3、程乙本红楼梦引言
一、是书前八十回,藏书家抄录传阅几三十年矣,今得后四十回合成完璧。缘友人借抄争睹者甚伙,抄录固难,刊板亦需时日,姑集活字刷印。因急欲公诸同好,故初印时不及细校,间有纰缪。今复聚集各原本详加校阅,改订无讹,惟识者谅之。
一、书中前八十回钞本,各家互异;今广集核勘,准情酌理,补遗订讹。其间或有增损数字处,意在便于披阅,非敢争胜前人也。
一、是书沿传既久,坊间缮本及诸家所藏秘稿,繁简歧出,前后错见。即如六十七回,此有彼无,题同文异,燕石莫辨。兹惟择其情理较协者,取为定本。
一、书中后四十回,系就历年所得,集腋成裘,更无它本可考。惟按其前后关照者,略为修辑,使其有应接而无矛盾。至其原文,未敢臆改,俟再得善本,更为厘定。且不欲尽掩其本来面目也。
一、是书词意新雅,久为名公鉅卿赏鉴。但创始刷印,卷帙较多,工力浩繁,故未加评点。其中用笔吞吐虚实掩映之妙,识者当自得之。
一、向来奇书小说,题序署名,多出名家。是书开卷略志数语,非云弁首,实因残缺有年,一旦颠末毕具,大快人心,欣然题名,聊以记成书之幸。
一、是书刷印,原为同好传玩起见,后因坊间再四乞兑,爰公议定值,以备工料之费,非谓奇货可居也。壬子花朝后一日,小泉、兰墅又识。(程乙本《红楼梦》)
十八、逍遥子《后红楼梦序》
曹雪芹《红楼梦》一书,久已脍炙人口,每购抄本一部,须数十金。自铁岭高君梓成,一时风行,几于家置一集。同人相传雪芹尚有《后红楼梦》三十卷,遍访未能得,艺林深惜之。顷白云外史、散花居士竟访得原稿,并无缺残。余亟为借读。读竟,不胜惊喜。尤喜全书皆归美君亲,存心忠孝,而讽劝规警之处亦多;即诙嘲跌宕,亦雅令而有隽致。杜陵云:“庾信文章老更成”,又云:“晚节渐于诗律细”,玩此细筋入骨,精意添毫,洵为雪芹惬意笔也。爰以重价得之,与同人鸠工梓行,以公同好。譬如断碑得原碑,缺谱得全谱,凡临池按拍家,共此赏心耳。逍遥子漫题。(《后红楼梦》乾嘉间刊本)
十九、吴云《红楼梦传奇序》节录:
《红楼梦》一书,稗史之妖也,不知其所自起,当《四库全书》告成时,稍稍流布;率皆抄写,无完帙。已而高兰墅偕陈某足成之,间多点窜原文,不免续貂之诮。本事出曹使君家,大抵主于言情,颦卿为主脑,余皆枝叶耳。(《红楼梦传奇》嘉庆二十四年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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