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在《红楼梦》的研究中,对薛宝钗这个人物一直存有分歧。总的说来,分歧的焦点,不在于她是否是封建礼教的信养者,不在于她是否是“四德具备”的封建淑女。在这点上人们的看法是一致的。争论的主要问题,是关于她在作品中的地位。那就是说她是个封建礼教的受害者,还是封建势力的帮凶,她在作品中是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作者对她的态度是褒还是贬。
有的同志根据作品第一回中,作者所说的要写出几个“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的“行止见识皆于我之上”的女子,以使“闺阁昭传”的话,来判定作者对薛宝钗是敬佩的,赞赏的;也有人根据她顺承长辈、体贴帮助同辈姐妹的言行,肯定她心地善良、行为端庄,是封建社会的典范少女,认为她虽受封建思想奴役较深但仍不失为一个好人,应该把她视为作品中的正面人物,还有人认为她也是一位受害者,她和林黛玉一样,都是封建礼教吞噬的不幸女子,说什么她俩在《红楼梦》中的意义,一个体现着叛逆者的悲剧,一个则表现着顺从者的悲剧,她俩的不幸,是从不同角度揭示了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
有一些评论家对于把这位颇受贾府上下人等爱戴的封建淑女,归入王熙凤、王夫人、贾政一类,说她是封建势力的代表,总是不大甘心。有人提出一种更为新奇的看法,说薛宝钗言行中那些虚伪的表现,不应看成是薛宝钗的罪过。可以说薛宝钗不是拨乱于宝、黛爱情之间的封建势力的代表,而恰恰是一位值得同情的忍辱负重的薄命女子。
这些看法提醒我们,对薛宝钗这个人物的分析,不仅关系着对《红楼梦》这部巨著的思想价值的认识,不仅关系着对作者的思想倾向和艺术手法的认识,也涉及到许多文艺理论问题。诸如作者的世界观、写作态度与人物形象的关系、艺术形象的典型塑造等等。要对薛宝钗这个人物作出正确的评价,还须仔细推敲。
实质上说,薛宝钗在宝、黛爱情这个主要线索上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她是作为黛玉这个人物对立形象而出现的。如果再继续搞“钗黛合一”,对钗黛这两个人物的态度模棱两可,是非不明,就无法揭示贾宝玉内心深处新思想的萌芽,也更无法揭露扼杀这种新思想的封建势力的罪恶。
先说说作者对宝钗的态度是褒还是贬以及作者创造这人物的思想基础。从作品中看出作者对薛宝钗是有一些敬佩之情的。他的贞静、贤淑、雍容典雅的美德和超人的才智,确实是高于大观园中的其他女子,“小才微善”几个字也许是指她而言的。但是不容我们忽视的,是这位“山中高士”却是作为黛玉的对立形象而被刻画的,当然作者的颂扬和赞美也决不能同时存在于两个对立的形象之中。
作者固然也把薛宝钗归入“薄命司”中,在“一把辛酸泪”中也可能有为她而倾洒的一滴,但是作者对她们的态度还是不尽相同的。我们知道“薄命司”中的女子很多,她们都有着各自不同的性格,不同的遭遇,虽然她们的结局都是不幸的,但是她们所代表的阶级利益,所表现的性格特点,却是大相径庭的。
元春的不幸是由于宫闱的寂寞而夭亡,探春的不幸是由于“生于末世运偏消”和远嫁,迎春的不幸是来自于丈夫的残暴,被封建婚姻制度所吞噬,惜春的不幸是感到一切迷茫,看破红尘,落得“独卧青灯古佛旁”的凄凉结局,乃至于王熙凤也是一个不幸者,是“雌凤”落入“冰山”,加之机关算尽,耗尽了心血。总的来说这几个女子的不幸,都是基于对封建势力的依附、无法逃避地做了封建制度的殉葬品。薛宝钗可以说是她们的总代表,所以薛宝钗和林黛玉虽焊?同归于“薄命司”中,却是极鲜明地表现着新旧两种力量、两种思想;一个是在抗争中牺牲了自己,一个则是死抱着封建势力这根缰绳而与之同归于尽。所以不能因为她们同是“薄命司”的女子,就说成“同是天涯沦落人。”
当然作者不是一位唯物主义者,他对他所写的各式人物,不能做出阶级分析,但是作者的“按迹寻踪”“不敢失真”的创作态度,却使他取得了现实主义的艺术成就。他把薛宝钗这个人物性格中美好的,可敬的因素与陈腐的令人窒息的成分,和谐地统一起来,形成了薛宝钗这个人物的鲜明个性。如果说作者思想中也有矛盾的话,那就是作者爱慕和敬佩宝钗的美丽和聪慧、又感到她的陈腐、僵化思想的可卑。作者讨厌她的世故,又常常为她的忍辱负重,雍容大度所动。总之是作者执着于生活的创作态度和高超的艺术手法、创造了薛宝钗这个人物的复杂性格。当然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因为这个人物性格比较复杂,她的面目也就模糊不清了,因而薛宝钗成了一个又好又坏,主次不清的形象。恰恰相反,薛宝钗的面貌十分清楚。在作者笔下,她是一个活生生的对封建礼教顶礼膜拜的封建淑女的典型。他虽然美丽聪慧超于众姐妹,但是她性格的主导方面却是极为势利,伪善,她是一个“正人君子”式的封建制度的卫道士。在这一点作者是十分清醒的。至于书中第一回的引言,不过是作者的主观认识,也或许是一种含蓄的笔法,我们不能根据这几句笼统的开头语,做为分析人物的根据。
薛宝钗是何许人物,我们应该从她在作品中的活动、思想倾向,以及她在主要矛盾中所起的作用来看,更应该通过她的个性来透视她所代表的阶级利益。别林斯基所说:“既要使一个人物表现许多人物完整的特殊世界,又要使他是一个完整的、具有个性的人物,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使这些对立性协调起来,他才能成为典型人物……”。“使这种对立性协调起来”是可以作为我们研究薛宝钗这类人物的参考的,在现实生活中,某种势力的代表人物有各式各样的表现;反动的封建统治阶级中面目可憎,心毒手狠的残暴者,也不都是挥霍无度、花天酒地的讨厌苍蝇。所以在《红楼梦》一书中贾政不同于贾赦。王夫人不同于邢夫人,而王熙凤又不同于尤氏。如果我们只从表相上看,王夫人何尝没有一点仁慈的心肠,如对刘姥姥的施舍,为金钏的死而伤心,也是颇有人情味的,但决不能代替和抹杀她对袭人的收买,对晴雯无情的驱逐,所表现出残暴凶狠的阶级本性。因而在分析薛宝钗这个典型形象时,如果只被她的个性蒙住双眼,而不去揭示他所表现的那个阶级的完整的特殊世界,就不能揭穿这个人物的本质。
从薛宝钗的言行中,我们可以看出,她所代表的正是当时那股没落腐朽的封建势力,她同王熙凤、王夫人、贾政一样,认为封建道德,封建礼教是天经地义的、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为人子者,必须显身立名,走仕途经济的道路,以光宗耀祖;她以“女子无才便是德”约束自己,规劝同辈姐妹。这就是说,她的思想品格和道德修养,可以在王熙凤、王夫人、贾政身上找到共同点,她所代表的正是这些人的“完整的特殊世界”,但是她又不完全与王熙凤、王夫人和贾政相同,而是有其自身的独自特点的。从地位上说,她是封建大家庭中的一个未婚女子,她应避居深闺,洁身自好,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性格上说,她雍容大度“罕言寡语”“随分从时”,凡事三思而后行;从思想上说,她对封建礼教虔诚地信仰,表里如一,乃至忘掉了自身;从容貌咊?才能上说,她聪明美丽、吟诗作对、针黹女红都超群绝伦。因而作为薛宝钗这个人物的典型性格是“待人接物不亲不疏、不远不近、可厌之人未见其有冷淡的态度、形诸声色;可喜的人也未见其亲密之情,形诸声色。”她心地“善良”,善于“体贴”人,“帮助”人;她心胸开朗、能容人,对尖刻奚落的语言,不做计较。具有这种雍容大度大家闺秀的“美德”,因而才深得封建家长的欢心。贾母称赞她,把她早已视为心中得意的孙媳。她聪明美丽,有文学素养和渊博的知识、她在众姐妹中堪称为一朵丰满而又娇媚的牡丹花。她的美丽和丰满,也曾引起宝玉的爱慕,她的才学,也曾使李纨感叹,称赞她的诗“含蓄深厚”,她的针线竟使袭人钦佩叹服。她的体贴帮助,深为湘云感激。这一切可以说是她的个性吧。
问题是有这样善良宽厚个性的才女,为什么不可以肯定,为什么不可以成为书中的正面人物呢?
回答这一问题,我看必须首先明确什么叫正面人物,还必须进一步分析一下,她的善良、宽厚是为谁服务的。
所谓正面人物,我认为不仅要看她的言行,更要看她在作品中起的作用。那就是在新旧两种势力的冲突中,看她站在哪一边。她是促进新的因素成长,还是维护旧的,使它免于死亡,才能决定她在这个人生舞台上充当什么角色。很明显,薛宝钗面对这个封建大家庭的没落衰败,所采取的态度是积极地拯救和扶植,她帮助探春理家,一个是“兴利除宿弊”,一个是“小惠全大体”。经过她们的苦心经营,每年可省下四百多银子,而且公私兼顾,一举三得,使得这个虽“死而不僵的百尺之虫”又可以多支撑些时光。
“金玉良缘”和“木石前盟”的矛盾是贯穿《红楼梦》全书的一根红线,也正是该书新旧两种婚姻观尖锐对立的反映。在《红楼梦》第五回、宝玉神游太虚幻境一段中,有一首“终身误”的曲子。其中那些“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的诗句,极为鲜明地表现了贾宝玉对“金玉良缘”压制“木石前盟”的痛苦和憎恨。宝玉为了向黛玉表明心迹,多次要摔碎这个“劳什子”。宝钗却截然不同,她把自己颈上的金锁视为骄傲,认为这是她可以捞取贾府少奶奶宝座的资本。有一次宝玉去她房里探病,她觉得良机不可失,便主动地要宝玉的玉看看,书中是这样描写的:
“宝钗因笑说道:‘成日家说你的这块玉,究竟未曾细细地赏鉴过,我今儿倒要瞧瞧,’说着便挪近前来,宝玉亦凑过去,便从颈上摘下来,递在宝钗手内。宝钗托在掌上,只见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
这位喜怒不形于声的少女,居然肯主动向一个青年男子要玉看,而且当她把玉托在掌上时,作者便用了十四个字,把她那种垂涎欲滴,爱不释手的神情生动地写出来。不仅如此更为生动的还在后面:
“宝钗看毕,又重新翻过正面来细看,口里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念了两遍。”
“又重新翻过正面来细看”和“念了两遍”的描写,是大有深意的。“又重新翻过正面来细看”是说明她已看过正面、又看过了反面,感到反面的镌纹与自己的关系不大,所以才又“重新翻过正面来细看”,不仅第二次看,而且口里还念着,不仅念了,而且还念了两遍,然后才回头向莺儿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做什么?“发呆”二字真是绝妙的启发。这句话才引得莺儿嘻嘻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象和姑娘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宝钗要的这句就是话,乖巧的莺儿就替她说出了这句心里话。随着才引起宝玉吵着要她的项圈看。这时向宝玉展示出自己的金锁的目的达到了。我们还须注意的是,宝钗一面解开排扣摘项圈一面说的话。她说:“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錾上了,所以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宝玉看时果然也是两句话:“不离不弃,芳令永继”八个字。这样的巧合,真使宝钗的芳心大悦,所以很有目的的告诉宝玉,她之所以要佩戴这个沉甸甸的金锁是为了与他的正好成为一对儿的吉利话儿。
宝钗这一系列的动作和话语,有目的的引诱和启发,表明她对“金玉良缘”是何等的羡慕,何等的追求。她是企图用这天作之合的“金玉良缘”把黛玉从宝玉的心中撵出去。在她看来“金玉良缘”不仅是封建婚姻的标准,也是天意,她这位上天的宠儿,是应该配给这位贾府的骄子的。
宝、黛爱情的幼芽,是基于心灵上的契合逐渐萌发的。他们忠贞不渝,为了互表心迹,他们不知流了多少眼泪,病倒过多少次。宝玉为了抵制这种包办婚姻,不论是醒时梦中作了多次的斗争。记得《红楼梦》第三十六回有这样一段叙述:
“……这里宝钗只刚做了两三个花瓣,忽听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良缘”,我偏说‘木石姻缘!’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怔了。”
可见宝玉是多么讨厌这句话,并为争取自由婚姻而斗争的。
他俩的爱情婚姻观和为之而抗争的行为,可以说是几千年来黑暗的封建观念中的一盏明灯,相形之下薛宝钗想借用上天的旨意助她一臂之力的觊觎,是何等的暗淡无光!
我们不说宝钗是杀死黛玉的凶手,但是她的存在却给黛玉造成了极大的威胁,由于她的一言一行处处与黛玉相对立而赢得封建家长的赞赏,使得黛玉这个孤弱女子,逐渐失掉外祖母的欢心,乃至于不能容身于贾府。
至于说她的善良宽厚,体贴和帮助别人,也当做一一具体分析。在作品中宝钗对别人的体贴帮助的事情,确实很多,并且表现得也似乎极为“真诚”,连踊直对她心怀猜忌的黛玉也为之感动。我们也可以说这是一种“美德”吧!因为它总比阴险狡诈、专横暴戾好得多。也可能在这点上作者对她表示了“敬佩”,但是有新的追求的曹雪芹,并未被她的小恩小惠蒙住了眼睛。他笔下的薛宝钗是在生活小节上,以她的善良和体贴帮助了一些人,但是在大节上,她却是一位虔诚的传教士。她代替贾母和王夫人规劝宝玉,教训黛玉和宝琴,她用自己的言行影响史湘云。可以说她竭尽全力,把大观园中的众姐妹,关入封建牢笼。她借助所谓的善良、体贴蒙住了众姐妹的眼睛。可以说自始至终,没有看过薛宝钗用她的善良和体贴,去救助那些处于困厄之中的受害者,如对金钏、晴雯、香菱;也没有给那些处于挣扎斗争中的弱者以支持的力量。如对黛玉,最后她还是趁人之危,完成了自己的终身大礼,获取爱情和政治的双丰收。
她的这些“美德”,最终为谁服务,对谁有利,对谁有害,不是值得深思吗?为此,我们是否可以用第五十六回,回目中“贤宝钗小惠全大体”一句话,来分析她善良宽厚的实质?我认为薛宝钗在全部《红楼梦》中的活动和作用,可以用这句话作一精确的概括,施小惠是刁买人心,全大体则是以怀柔政策维护封建制度。由此看来薛宝钗确实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个性与共性高度统一的完美的典型。
有的同志认为宝钗和黛玉一样,她们都是被封建礼教吞噬的不幸女子,她俩的不幸都是封建礼教迫害的结果。这种说法也是极为肤浅无法令人信服的。
整部《红楼梦》,是作者用眼泪写成的。不可否认这把辛酸泪,是为封建大家庭的崩溃没落倾洒的,当然有对宝、黛不幸遭遇的深切同情,也包含着对这位中毒较深的封建女子的无限痛惜。但从作品总的倾向看来,黛玉是他理想的形象,他把悲伤的泪水,更多地倾注在这个不幸的少女身上。在她的身上寄托着作者对自由爱情的追求,表现着他朦胧的青春觉醒,以及由此而来的忧伤和苦闷。尽管这里夹杂着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但是作者在钗、黛这两个对立的人物形象上,还是泾渭分明的。也就是说钗、黛二人悲剧的性质完全不同,这是由于两个人物所代表的思想,所表现的性格不同决定的。
黛玉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有斗争、与当时的封建势力格格不入的活人,而薛宝钗则是思想僵化、循规蹈矩的封建道德的化身。她表现的是道德“高尚”、而感情空虚,在封建道德和封建礼教面前,则是“附首贴耳”没有个人任何一点私欲,她不仅在日常言行上,表现得“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就是在她的内心深处,也不敢有半丝非分之想。她顺从地走在封建礼教为她安排的轨道上,她感受不到什么叫痛苦,什么叫压抑,她只有对封建道德的信仰,和对这一信仰的迷恋追求。她被封建道德熏陶到毫不觉得有个人存在的地步。她对宝玉依恋黛玉没有妒意,甚至对自己移花接木的婚姻全未感到有半丝的痛苦,因为她是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举行婚礼的。她尽了做女儿的本份,达到了她理想的最高标准,所以她可以“冲喜”,可以嫁给一个并不爱自己的人,尤其是当宝玉知道黛玉死了,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表现得是置若网闻,不动声色。这样一个安分守己,不出惊人之语,不作破格之举甘做封建家长制的驯服工具的形象,不正是这摇摇欲坠封建制度的得力支柱吗?正是这种精神和品德,维系着动摇的家庭伦理,进而使自己成为封建家长制的帮凶。
林黛玉和她最大不同,也正是在这里。她的性格最主要的特点是表现了一个“人”的价值,一个“人”的尊严,一个“人”的自由和独立。因此她才感到封建势力的压抑和摧残,她的葬花和悲秋都是对这种压抑发出的感慨。正由于有着奔放的热情和人身不可辱的观念,所以她才表现的尖刻,不容人、和“小性儿”。她哀怜落花,正是哀怜自身。他意识到自己是个弱者,时时有被周围势力吞噬的危险、所以她对封建礼教和势力人情表示了极大的憎恶。作者把全部的爱倾注在这个人物身上,把她写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才智超人的精灵。不待细说,这是一般读者所公认的。相形之下,宝钗的循规蹈矩,八面玲珑,对功名利禄的追求,对天作之合的婚姻的觊觎,显得多么黯然无光呢!所以说他俩的悲剧结局也不能同年而语。
薛宝钗的不幸,显然不是封建势力和封建礼教迫害的结果。相反在封建制度得以维持的情况之下,薛宝钗不仅不会有悲剧的下场。她将是一位满身荣耀的诰命夫人,最起码她将是荣国府中王夫人的继承人。不幸的是封建制度没落了,宝二爷不做她理想的丈夫,居然“悬崖撒手”出家为僧了。如果说薛宝钗的结局也是一场悲剧的话,却是这个时代造成的,使这位“山中高士”的理想破灭了。是前进的历史车轮把她这个旧式人物抛弃了,怎么说封建势力向她伸出了魔爪呢?把宝钗与黛玉的悲剧等同起来,就是把极严肃的是非问题混为一谈,把整部《红楼梦》的思想价值给歪曲了。
从以上的分析中,我们可以得知,薛宝钗是属于王夫人、贾政、王熙凤这一阵营的,并不是受封建礼教迫害,值得劐?情的女子。曹雪芹这位文学巨匠,善于把美好的外表与陈腐的思想奇妙地统一起来,把她写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她既不是三从四德道德概念的图解,也不是圆滑世故某种脸谱化的类型,而是有着复杂思想性格的活生生的艺术形象。去掉了雍容典雅,贞静贤淑,没有她的美丽聪慧和超群的才华,没有她那内外如一恪守封建道德,把一个少女的内心融化在封建礼教规范之中的特点,也就不成其为薛宝钗了。薛宝钗与王夫人、贾政等人的共同阶级功利,共同的人生理想,是通过他们特殊的阶级地位、特殊的文化教养、特殊的性格表现出来的。我们既然知道典型是个性和共性的统一体,我们分析人物时,就不能只根据他们的表象,不去追究他的实质。不去探求薛宝钗代表谁的利益,只见“金玉其外”,不见“败絮其中”,其结果被薛宝钗的表象蒙住双眼,最后落得个不识庐山真面目。这正是当前薛宝钗这一人物形象分析的一大弊病!
【原载】 《辽宁教育学院学报》 1987年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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