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因酒醉鞭名马,深怕情多累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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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台题壁

不是尊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劫数东南天作孽,鸡鸣风雨海扬尘。
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

关于这首诗的赏析,找到了一篇杂文家鄢烈山写的文章:

鲜花与玫瑰
–关于郁达夫的一联句
作者: 鄢烈山
      
  郁达夫的名句“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如今被广为传诵。上网在google里键入“鞭名马”、“累美人”的关键字,可以搜索到许多引用它的文章。引用者的“版本”(主要是“生怕情多”四字)五花八门,不错的是都知道典出郁达夫。
  这个联句之所以脍炙人口,揣摩引用者意思,差不多都是把它当作名士风流的写照。在一般人心中,带自传色彩写留日学生偷窥东洋女(《沉沦》),与王映霞发生如火如荼的恋情,这样的郁达夫正是风流浪漫的标本。他的这一联句除了“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似的浅忏深恋能有什么别的内涵呢?

  如果我们把这一联句“放”回原诗,依着全诗的情绪来品味,诗人抒写的情怀决非浪漫或轻薄之类;恰恰相反,是对个人生活真诚的自警,是感时伤世满腔的忧愤。
  全诗是一首七律:“不是尊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劫数东南天作孽,鸡鸣风雨海扬尘。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见于“1932年8月在上海写”的游记《钓台的春昼》。
  这篇游记记的是,“一九三一年,岁在辛未,暮春三月,春服未成,而中央党帝,似乎又想玩一个秦始皇所玩的把戏了,我接到了警告,就仓皇离去了寓居”,在江浙附近的穷乡里游息。诗人夜探桐君山,徘徊古道观;朝发富春江,造访严子陵祠堂。倦卧江舟之时,梦中“还背诵了一首两三年前”做的“歪诗”,即这首七律。而这首“歪诗”是“在和数年不见的几位已经做了党官的朋友高谈阔论”时做的。
  尊即樽,酒器。因为是在“樽前”即酒席上做的,便有首联和颔联辞谢劝杯的句子。“佯狂难免假成真”可以说是悟道之言。佯狂者,或不愿同流合污或愤世嫉俗;弄假成真的史不绝书,远有狂饮无度的刘伶、穷途而哭的阮籍,近有放浪形骸不幸暴亡的龚自珍。杜甫曾有诗句赠李白:“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狂放不羁)为谁雄?”这些前人古意,与达夫此诗尾联云“悲歌痛哭终何补”显然是相通的。
  请注意不论是1931年春,诗人面临被“焚书坑儒”的危险,仓皇避祸乡间之际,还是在此“两三年前”,即国民党蒋介石大肆清共铲共之时,中国到处都笼罩着一片白色恐怖。所以此诗的颈联有“劫数东南天作孽,鸡鸣风雨海扬尘”的描绘。
  共工在《尚书》与《史记》中是尧帝时的“四罪”(四大恶人)之一;在《淮南子》中是一人面蛇身的神话人物,他与颛顼争帝位,造成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的大灾变。“劫数东南”无非借这样的典故状摹国共内战给中国造成的深重灾难。《诗?郑风》中有“风雨凄凄,鸡鸣喈喈”、“风雨如晦,鸡鸣不己”的句子,脱胎于此的“鸡鸣风雨”,借以描写中国漫漫长夜的昏昧。诗人用的典很平常,表达的忧思却不平常。
  国民党这个“中央党帝”对郁达夫这样的知识分子采用的是或拉或打的两手。做御用文人,为“党帝”的专制独裁效力,高官有得做,骏马有得骑,是为“拉”;当年与郁达夫一起留学东洋有慷慨赴国难之志的朋友,回国后成了识时务的俊杰,他们就是游记中所说“已经做了党官的朋友”。正是这样一些以前似乎志同道合、有战国高士鲁仲连义不帝秦的高风亮节的朋友,在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纷纷说帝秦”,即游说诗人拥戴专制独裁的国民党政权。当然,作者没有被说动,于是,就只有亡命穷乡遁迹山水。
  可见,整首诗的原意,第一层意思,是对国民党实行专制主义祸害中国的强烈抗议,对趋炎附势投靠“中央党帝”的无行文人的极大轻蔑。
  到了作者写这篇游记的1932年8月,此诗的语境已变,所指相应地有了发展。1931年发生”九?一八”事变,张学良奉命不抵抗致使日寇迅速占领我东北全境;1932年“一?二八”事变,日军侵占上海,国民党政府迁都洛阳;3月溥仪伪满政府成立,改长春为“新京”。跨海凌波,日寇的铁蹄扬尘而来,大有一口吞下华夏九州的态势。此时“劫数东南天作孽,鸡鸣风雨海扬尘”用来描述作者对民族危亡的殷忧。“北地小儿耽逸乐,南朝天子爱风流”(郁达夫《过岳坟有感时事》句)是当权者的罪恶,而那些卖国求荣的文人效忠日本帝国,或鼓吹投降主义,或钻进伪政权分一杯羹,则令诗人恶心。所以,诗人在严子陵祠里,借品鉴“亡清遗老”夏灵峰先生的人格,说“比较起现在的那些官迷财迷的南满尚书和东洋宦婢来,他的经术言行,姑且不去论它,就是以骨头来称称,我想也要比什么罗三郎郑太郎(指罗振玉、郑孝胥–鄢)辈,重到好几百倍。”于是诗人把这首旧作题在严祠的高墙上。
   可见,这又是一首抒写抗日爱国情怀,鞭笞丧失节操的卑鄙文人的诗。
  单挑“曾因酒醉……,生怕情多……”来欣赏,恰如只见一朵离枝的鲜花,却不认整枝的玫瑰;不,应当说是,恰如从整株仙人掌上摘下了一朵眩人眼目的小花,而有意无意抹煞它的母体。
     *       *      *
  诗人龚自珍作于道光五年(1825年)的《咏史》,即颈联“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广为传诵的那一首,与郁达夫的这首诗的意境和情感颇为相通,兹录于后:
  金粉(繁荣娼盛)东南十五州,
  万重恩怨属名流。
  牢盆(煮盐设备,代盐商、大款)狎客(傍大款的幕友帮闲)操全算(计划、操控全局),
  团扇才人(大贵族子弟)踞上游(占据社会上层位置)。
  避席畏闻文字狱,
  著书都为稻粱谋。
  田横五百人(宁死不降汉高祖的齐国义士们)安在,
难道归来尽列侯(都被朝廷招安加官晋爵了)?
(原载《联谊报》2001/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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