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声甘州
苏轼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1.“参寥子”,即僧人道潜,以精深的道义和清新的文笔为人推崇,是苏轼平生交谊甚深的一位方外友人。公元1091年,苏轼应召赴京后,寄赠他这首词。2.西兴:即西陵,在钱塘江南,今杭州市对岸,萧山县治之西。3.忘机:忘却世俗的机诈之心。李白《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苏轼《和子由送春》:“芍药樱桃俱扫地,鬓丝禅塌两忘机。”4.相得:相投合。5.“约他年”三句:以东晋谢安的故事喻归隐之志。《晋书·谢安传》:“安虽受朝寄,然东山之志,始末不渝。”6.“西州路”三句:据《晋书·谢安传》,太山人羊昙素为谢安所重。谢安过西州门病死之后,羊昙“辍乐弥年,行不由西州路。”此处是说自己要实现谢公之志,要参寥子不要像羊昙一样痛哭于西州路。
钱塘江的大潮仿佛是随着大风的感情变化而涨落,潮来潮去似乎没有眷恋,已然不记得有多少次,看到残阳照射中的钱塘大潮了。也不用思古论今,转眼间物是人非,不必替古人担心,也不必为现实忧虑。有谁能像我这样呢,泯灭机心,无意功名,淡泊宁静。
记得西湖之畔,我们一同游春,山峰青翠,烟雾迷茫。你我相知颇深,很少有人能够相提并论。我希望他年能够与你重返浙东,一同归隐山林,但愿不违背这美好的愿望。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像谢安那样雅志相违,使你失望的。
有情的风卷来万里潮水,却又无情地将潮水送回。问讯钱塘江上,那西兴江边,曾几度映照夕阳的余晖?不必去思量古事今世,俯仰间昔人俱往物是人非。谁能像我东坡老翁,老来忘机恬静无为。
记得西湖西岸,正值春山景色佳美,晴日碧空阴雨烟霏。料想诗人情趣投合,如你我者终属稀少。约定将来还东海,但愿谢公归隐素志莫相违,期君勿似羊昙,西州路上为我悲。
参廖子:是僧人道潜的号,道潜是苏轼的好友。他有“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东风上下狂”的名句,深得苏轼的赏识。有情的风,从万里外把潮水卷来,却又无情地把潮水送了回去。有情潮来,无情潮去,苏轼的这首词,充满着人海浮沉的感慨与无奈。撇开原词,单独看“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两句,却有着一份“无可奈何花落去”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空虚与茫然。
起势不凡,以钱塘江喻人世的聚散离合,充分表现了词人的豪情。首二句表面上是写钱塘江潮水一涨一落,但一说“有情”,一说“无情”,此“无情”,不是指自然之风本乃无情之物,而是指已被人格化的有情之风,却绝情地送潮归去,毫不依恋。所以,“有情卷潮来”和“无情送潮归”,并列之中却以后者为主,这就突出了此词抒写离情的特定场景,而不是一般的咏潮之作,如他的《南歌子·八月十八日观潮》词、《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绝》诗,着重渲染潮声和潮势,并不含有别种寓意。下面三句实为一个领字句,以“问”字领起。西兴,在钱塘江南,今杭州市对岸,萧山县治之西。“几度斜晖”,即多少次看到残阳落照中的钱塘潮呵!这里指与参寥多次同观潮景,颇堪纪念。“斜晖”,一则承上“潮归”,因落潮一般在傍晚时分,二则此景在我国古代诗词中往往是与离情结合在一起的特殊意象。此句以发问的形式,写出天上阳光的无情。地下潮水无情而归,天上夕阳无情而下,这是以天地和自然万物的无情,衬托人之有情。
“不用”以下四句,意谓面对社会人生的无情,不必替古人伤心,也不必为现实忧虑,必须超凡脱俗,“白首忘机”,泯灭机心,无意功名,达到达观超旷、淡泊宁静的心境。这几句,带有作者深沉的人生感喟和强烈的哲理色彩,读来令人感慨。
从上片写钱塘江景,到下片写西湖湖景,南江北湖,都是记述他与参寥在杭的游赏活动。“春山”,一些较早的版本作“暮山”,或许别有所据,但从词境来看,不如“春山”为佳。前面写钱塘江时已用“斜晖”,此处再用“暮山”,不免有犯重之嫌;“空翠烟霏”正是春山风光,“暮山”,则要用“暝色暗淡”、“暮霭沉沉”之类的描写;此词作于元祐六年三月,恰为春季,特别叮咛“记取”当时春景,留作别后的追思,于情理亦较吻合。
“算诗人”两句,先写与参寥的相知之深。参寥诗名甚著,苏轼称赞他诗句清绝,可与林逋比肩。他的《子瞻席上令歌舞者求诗,戏以此赠》云“底事东山窈窕娘,不将幽梦嘱襄王。禅心已作沾泥絮,肯逐春风上下狂”,妙趣横生,传诵一时。他与苏轼肝胆相照,友谊甚笃。早在苏轼任徐州知州时,他专程从余杭前去拜访;苏轼被贬黄州时,他不远二千里,至黄与苏轼游从;此次苏轼守杭,他又到杭州卜居智果精舍;甚至在以后苏轼南迁岭海时,他还打算往访,苏轼去信力加劝阻才罢。这就难怪苏轼算来算去,像自己和参寥那样亲密无间、荣辱不渝的至友,在世上是不多见的了。如此志趣相投,正是归隐佳侣,转接下文。
结尾几句表现了词人超然物外、归隐山水的志趣,进一步抒写二人的友情。据《晋书·谢安传》载,谢安东山再起后,时时不忘归隐,但终究还是病逝于西州门。羊昙素为谢所重,谢死后,一次醉中无意走过西州门,觉而大哭而去。词人借这一典故安慰友人:自己一定不会象谢安一样雅志相违,使老友恸哭于西州门下。
此词以平实的语言,抒写深厚的情意,气势雄放,意境浑然。郑文焯《手披东坡乐府》说,此词“云锦成章,天衣无缝”,“从至情中流出,不假熨贴之工”,这一评语正道出了本词的特色。词人那超旷的心态,那交织着人生矛盾的悲慨和发扬蹈厉的豪情,给读者以强烈的震撼和深刻的启迪。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
有情的风不远万里,把海潮卷来;转瞬之间,又无情地送潮而归。这两句表面上是说潮起潮落。初读之下,气象开阔,豪迈超拔;仔细吟味,却含有无限感慨苍凉之意。作者明知风为自然之物,潮起潮落,也不是风力所致,本无所谓“有情”、“无情”,而将其拟人化。这是借物言情,以抒己怀。既然刚来,为什么马上又归?既然“有情”如此,为什么又“无情”如斯?这里,隐寓着作者对人世间盛衰离合的感慨。他一生两度出仕杭州的宦海波澜,虽在言外,亦已在意中了。
这两句虽然写了“卷潮来”和“送潮归”两个方面,但却以“来”始,以“归”终,以“有情”始,以“无情”终,归根结底还是写其无“情”。
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
这三句以“问”字领起。“西兴”,在钱塘江南,今杭州市对岸,萧山县治之西。“几度斜晖”,即多少次看到残阳落照中的钱塘潮,有感叹之意。“斜晖”,一则承“潮归”,因落潮一般是在傍晚时分,二则古典诗歌中夕阳往往是与离情结合在一起的特殊意象。作者初任杭州通判,再出任知州,如今又复离去的沧桑往事,尽已纳入其中。
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
潮来潮去,日升日落,自然而然地带出作者对人世沧桑的感慨:不要去想古往今来的事情,转瞬之间,那些人事已成过眼云烟。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云:“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并发出“岂不痛哉”的叹惜。这里,苏轼对于古今变迁、人事代谢,一概置之度外,泰然处之。“俯仰”,一低头一抬头之间,形容时间短暂。
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这两句飞扬超越而出,自叙超旷情怀:谁像我东坡老翁,白发苍苍,泯灭机心,恬淡无为?《庄子·天地篇》云:“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指机诈权变的心计。“忘机”,则指泯灭机心,无意功名利禄,达到淡泊宁静的心境。
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
记得西湖西畔,春山景美:天晴时,山色翠碧,明媚空远;阴雨时,烟雨霏霏,山色迷蒙。这三句是下半阙开头,作者另换一种笔法,写记忆中难忘的西湖美景。同时,包含有与好友参寥同游共处的种种往事。
“春山”,一些较早的版本作“暮山”。从词境来看,以“春山”为更佳。因前面写钱塘江时已用“斜晖”,此处再用“暮山”,不免有犯重之嫌。何况“空翠烟霏”正是春山风光。
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
算来诗人情趣投合,如你我者太稀少了。苏轼与参寥皆心境淡泊,能诗善文。苏轼称赞参寥:“诗句清绝,与林逋上下,而了通道义,令人见之萧然。” (林逋是北宋初年著名的隐逸诗人。他喜爱种梅养鹤,人谓“梅妻鹤子”。其诗中最著名的两句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参寥诗“禅心已作沾泥絮,肯逐春风上下狂”,亦妙趣横生,传诵一时。
更重要的是,参寥屡次在苏轼政治失意时给他以慰藉与支持。早在苏轼任徐州知州时,参寥就专程从余杭前去拜访。苏轼被贬黄州时,他又不远千里奔赴,相从数年。苏轼守杭,为参寥选择了一处寺庙,二人时有访谈赏游。后来,当苏轼贬谪岭南惠州时,参寥还打算往访。当时嫉苏者甚至“摭其诗语,谓有刺讥讽”,勒令其还俗。
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
“谢公”,指东晋人谢安。据《晋书·谢安传》所载,谢安为重臣,然而晚年东山归隐之志始终不渝。他出镇广陵,病危还京,经过西州门时,曾喟叹夙愿未偿。苏轼用谢安故事,表示他今日虽被召还朝,但必不忘归隐之志,今后亦将东还,与参寥相会。
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这里仍是用谢安典故。谢安有一位外甥,名羊昙,素为谢安器重。谢安死后,羊昙悲伤不已,常常绕开西州之路。一次醉中无意走过西州门,仆人告诉他,他回首往事,痛哭而去。“西州”,古建业(今江苏南京)城门名。晋宋间建业为扬州刺史州治所,因为治事在城西,故称西州。这里作者是说自己要实现谢公退隐的愿望,不要使参寥像羊昙那样痛哭于西州。
参寥年纪小于苏轼,和“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相契,作者以谢安的外甥羊昙比喻他是合适的。然而这种生死相交的情感,作者不托之旁人而付于方外之友,可见其处境的孤寂与内心之怫郁,也进一步说明了二人的友情。
这首词以钱塘江潮喻人世的聚散离合,起势不凡。中间几度转折,既有对古今人事的感喟,又有对知交离别的伤感,最后抒发超然物外、归隐山水之志。反映的心境是复杂的:有人生不如意的悒郁,有兴会高昂的豪宕,更有了悟后的超逸旷远。
此词语言明净,音调铿锵响亮,读来气势恢宏,荡气回肠。郑文焯《手批东坡乐府》评赞说:“突兀雪山,卷地而来,真似泉(钱)塘江上看潮时,添得此老心中十万甲兵,是何气象何雄且杰!妙在无一字豪宕,无一语险怪,又出以闲逸感喟之情,所谓骨重神寒,不食人间烟火气者。词境至此,观止矣!”金人元好问在《遗山文集》中说:“自东坡一出,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这首词正合此论。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是极精彩的开篇,铺天盖地的感慨排山倒海地扑过来,壮观激烈、澎湃汹涌。“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气概在于一种空灵无际处的广袤无边,而“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的好处,则是个体瞬间被包围甚至吞噬的强大冲击力。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那种地动山摇的磅礴气势急迫紧张得令人无法呼吸却又兴奋不已。这几个平凡的字一落在纸上就腾空而起,蓦地把人抛上风口浪尖,让天地间突然充满了潮水的咆哮和轰鸣,仿佛这就是世界的全部。然后,东坡又狠狠扯掉这一切,换上“无情送潮归”来承接之前被无限拔高的壮阔。急剧的跳转,却并不突兀。相对于“卷潮”的环环相扣,“送潮”更清晰地展示了一泻千里的萧条。
当他从熙熙攘攘的热闹中被掷入冷冷清清的旷野,一句“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竟也平添了一种阅尽世事的苍凉。和首句的大开大合相比,这个问号非同寻常地冷静。潮来时的狂热、潮去时的失落被统统塞进这清朗朗的问句中,诸般滋味糅合在一起,竟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其实单是“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就已经可以出任一个意蕴绵长的结尾。但这不是东坡的习惯,也不是这首词的重心——重心甚至都不是“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虽然我非常欣赏这个随之而来的表态。
“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的状态太幸福,简直不敢去奢望。只看到东坡在钱塘江边昂首远望,倔强地要把俗世的干扰一挥手就赶走。这句话,很漂亮也很高调,但和“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一样,超脱的表面掩藏不住暗恼之余的那份刻意为之。他的旷达,是渗透在“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这样的句子中的,那时无望回京,反倒落得个自由自在的逍遥。可如今,朝廷的召唤变成了双刃剑,他无法兴高采烈地去拥抱这个消息,然后为此感激涕零。
上阕的语气不算冷,却始终摆脱不了纠缠不已的迟疑。和一分隐约的希望并存的,是九分的倦怠。他当时已经56岁了,就算堂吉诃德也到了退休的年纪。“为国为民”这轮亮闪闪的光环固然光鲜,可长年累月的政治斗争终究会耗尽人的激情。靠着这般复杂难言的情绪,下阕才写出了一种吞吐不尽的离别之意。
“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是迟疑中轻灵明澈的一笔。之前强硬的姿态因为覆盖着“春山好处,空翠烟霏”的回忆而柔软下来,转化成友人间的叮嘱。东坡把“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这么沉甸甸的信任托付在参寥的手中,并和参寥相约了两件事:一、“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二、“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两件事来源于一个共同的典故。“谢公”即指东晋名臣谢安,他曾在会稽山隐居,因名气太大被朝廷请出去做官,功勋显著。后来功高见妒受猜忌,出官到新城,并将来打算从海道回会稽继续隐居。可不久病故,从西州门抬回。他的外甥羊昙非常悲痛,从此不从西州门经过。
我相信东坡是有一点不好的预感的,一个即将回京的人写给朋友的话,不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而是约定今后一起隐居,或者“如果我死了,不要为我哭泣”。事实证明,他回朝后不久再度因与人政见不合而受排挤,被贬至惠州、放逐海南,数年后再次北归时卒于常州。他不能改变自己仗义执言的性格,却预料到了后果,委婉地在给参寥的赠词中埋下伏笔。
或许正是这一点委婉的哀凉,中和了“万里卷潮来”那种不可抵挡的力量,将从前一无反顾的豁达放在一边,并造就了叶嘉莹文中所谓“曲折幽微的美”。不知道当时参寥心情怎样,我现在读词,心中依然有深深的无力感。眼睁睁目睹他卷地而起的万丈豪情被不断磨砺蹉跎,自己却在一旁束手无策、帮不上忙。我甚至都不能说他有多么的悲观,他不过随手拈来一个典故,为自己假想了一个不太好的结局而已。
总不能这么一直豁达下去吧,尤其是肩上压着这么多失望的时候。而钱塘江上、西兴浦口的夕阳为东坡在岸边拖出的长长的身影,最终也会在黑暗里渐渐陷入江边的泥沙中。
虽然不能一直豁达下去,但是一定要学会豁达,即使承受着再多的失望。我们也要坚强的走下去。
快要立冬了,寒风呼啸了一天,日暮时分才静下来。也许是屋子里静,风声听得真切,呜呜的,吹得人心中烦乱。
今日的钱塘江上也是这般天气吗?是否应了当年苏轼的两句诗,“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回想零八年与我同登杭州六和塔观钱塘江潮的人,而今已不知身在何处,倒是应了那句“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
斜晖几度?今日的我,也不是那一年的我了。
风真有情吗?未知风有情,却常闻“情似风”,暖风来,冷风去,禁不得一阵疾雨,转瞬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刚说静,这打字的功夫,伴着夜幕降临,外面的风竟又喧嚣起来。
黑暗中,风送来寂寞的声音,吹乱的思绪如落叶般飘荡在空中。
告诉我,在这狂风扫荡灵魂的黑夜,没有你,我怎样能做到物我两忘,气定神闲???
岁月嬗递,往事已成陈迹。旧照片上的你,仿佛已经与现在的你渺不相干。
那日,赶到六和塔时,已是黄昏,天空被夕阳的余晖映照,竟像是落着一场金色的雨。从十三层的窗口望出去,钱塘江是平缓的,那流动的波光渐渐的暗了,终于在暮色中归于静止,于是,时间也就停住了。果真停住了么?从这里滑落的,是我的视线,重复着应氏的角度?回首,却见你如花笑靥,红裙在青色的砖木上盛开。正是阳春,正是阳春。你不知水云深处蕴藏着深深秋寒。天光昏朦,江中水色无法分辨,钱塘江大桥如铁虹跨过,尽头消失在远处更浓的夜。
而你的红裙如灯了,照彻了一路回程。虎跑的清泉、观鱼的花港,南屏晚钟无心晚课的须弥,黑色的丝绸袈裟翩然若仙,你口中流落的如莺笑语,呖呖晰晰清透如泉…… “禅心已似沾泥絮。” 谩说是沾了,记忆的脚踏在你的心上,早已是一片狼籍,踩入尘土,不再飞扬。只有那旧照片,依然。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这一切与何人有关呢?未能见钱塘江潮起潮落,却躲不过世事里人聚人散。只道心早已静如枯井,却有梦固执地提醒你。月色如水,长廊寂寂。梦里,丢失了青冥剑的李慕白在说:紧紧握住,你什么也得不到,松开手,就是一个世界。俞秀莲滚烫的泪珠仿佛落在你冰冷的脸。如烟散去,再回味,是甜蜜多过苦涩,还是牵挂掩盖了幻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结果是否一样?翻旧词,见纳兰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于是唱歌。合着音乐是无词的哼唱。酒色染成的陀红,在陌生的街头被吹得苍白。夜泠泠,纵然怎样的月迷津渡,也遮不住,一江形影自怜的孤寂。从找遍理由,到无须借口,你还是不得不往前走,月晕黄,树暗没,追不回你流水的足音。一弯相思钩住了半截衣角,你不回首。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
这是苏轼著名的好词《八声甘州·寄参寥子》,大年初三的清晨,重读了叶嘉莹先生讲解的这首幽微隐约、兼具诗与词的美感的千古歌辞。
古今中外,文学的形式百样千种,流芳百代的唯有真善美,他们用不同的笔触讲述的是相同的人生主题——人世间的盛衰兴亡,悲欢离合。一首大家的词作,一部人生的精微版本,在盛衰俯仰之间看人生,观世情,在春山正好、烟雨空濛的良辰美景中体味“如我与君稀”,那高山流水心灵相知人生无憾的“诗人相得”,那不是女子的美色、那不是男子的的财力地位,那是大家的诗人情怀!美不胜收壮怀激烈的宋词风景!
在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中国年里读着古意悠长的东坡的《八声甘州》别有意趣。这首词经叶先生的讲解妙趣横生。
很多作家以故事的方式在讲述人生,我们平常人的人生也在彼此的眼里心间随着日月如水一般泊泊流走,深刻记忆如金子一般闪回,这就是精美的人生收获、心得。
人与人的交往不因利而甜腻,不因弊而疏远,这是人间最纯美的一种情谊。也是受了前辈老师的影响,能以平静之心平视这个平面的世界,珍视生命中人与人的一种机缘,珍惜分分秒秒已经或是将要离开我们的时间,毕竟我们是这物质世界的过客。尽管我们没有时间和机会更多的促膝交流,但这些年他们给予我的精神已让我领受不尽。
作家善于将繁华世界的浮世绘精撰成酸甜苦辣的人生百态,它是将生活的点滴提炼升华成读者感同身受的甘美文字,爱恨在阳刚与猥琐、苦难与坦途之间跌宕起伏。
不用费思量,还是东坡的那句“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细细看,难道人生不正是这样吗?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人的生命正如那多情的风万里卷来的潮水,潮水过处有许多转弯的地方,人生就在每一个转弯处迂回周折,起伏跌宕,能否重新积蓄力量,流向更远的地方……为此,我惟有深深祝福无限。
风乍起的日子,独自站立。潮湿的海风总是带着永恒不变的淡淡咸味。闭上双眼,内心却多渴望能踏上西北大地,看到黄沙漫天。这风,是从西面吹来的么?是否还有着那遥远地方隐隐约约飘来的铃声——从来都是只轻柔触及到记忆深处,却激溅内心汹涌的波涛。唉,那时光中的铃儿,那过往的风 ……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风里落花谁是主,但凭岁月悠悠。
今天,在这样厚重的夜色里,看到的却是风来秋去的无奈逝去。又一片叶子从枝头飘落。从此,永不相见。永不相见的何止是这一片叶子呀!老去是多么蚀心的痛啊!
我听到枝头跌落的叹息,深深的埋进脚下的土地里。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有情的光阴送来昼的阳光,无情的光阴送来夜的黑,心里留下了潮来潮去的涛声。而“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度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又是多么迥异的境界。从这句诗句走到那句诗句,需要多长的时间和多大的距离啊。心情的起落如同呼吸之间的变化,不经意间便发生了转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