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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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春
纳兰容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头两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说是两个相爱的人,却在两个地方黯然神伤。下句写道:“相思相望不相亲”,他们互相思念,却不能在一起。悲伤由此而来。“天为谁春?”,纳兰借此句问老天,你的春天是给谁?发泄心中的悲愤。
“浆向蓝桥易乞”是裴航乞药的典故。古时有个叫裴航的人,饥寒交迫,在蓝桥(现陕西蓝田,传说此处有仙窟)遇到仙女云英,向她乞得药浆,病好后,向云英的母亲求婚,完成了其母的考验——找到玉杵臼,与云英成婚,双双仙去。这句浆向蓝桥易乞,似乎是说在男未婚女未嫁的时候,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
“药成碧海难奔”是嫦娥奔月的典故了,嫦娥吃了王母的灵药,奔向了月宫,从此“碧海青天夜夜心”。这句说纵然有了灵药,但也无法像嫦娥一样奔向月宫。此处的月宫,就是暗指皇宫。纳兰的表妹惠儿被选入宫,成为了皇帝的妃子,冷清的宫廷生生的分开了这一双相爱的人。
纳兰接着写道“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这是他的想象。饮牛津指的是天河,借用了牛郎织女的典故。如果能够像牛郎织女一样,在天河见面,生活在一起,就算是贫穷也愿意。纳兰在这美好的幻想中结束了全词,却更让人有种落入深渊般的悲哀。
纳兰性德(1655-1685)原名成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人,为武英殿大学士明珠长子。年少聪颖过人,文武全才。康熙十五年(1676)于二十二岁时殿试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授三等侍卫,后循进一等,武官正三品。但是不幸的是三十一岁时因寒疾而殁。这也使得纳兰的人生更值得人寻味。纳兰著有《通志堂文集》二十卷,但其大的成就是在词上。他的词清新婉丽,独具真情锐感,直指本心,在他生前刻本出版后产生过“家家争唱”的轰动效应。在他身后,纳兰被誉为“满清第一词人”、“第一学人”,清家词话和学者均对他评价甚高,王国维赞曰“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在纳兰性德的文学著作中,我个人认为《饮水集》为最。《饮水集》,原名《侧帽集》。“侧帽”一词源自于一典故:北魏年间,一美男子名曰独孤信,因其貌美而常被人模仿。一日,为赶在城门关闭前回来,策马飞奔,因而帽子微侧。不料翌日,城中男子多以侧帽仿之。《侧帽集》因此得名。然则,世事变迁,待到此册整理完毕,性德已是身染沉疴孤家寡人,侧帽不再,人生八苦:生、老、病、死、冤家会、爱别离、求不得、烦恼积盛,都已经体会得差不多了。怅然回首,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于是,改名《饮水集》。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
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年少的爱情美梦,就在一年一度的秀女大选中,梦断紫禁城。和他最最心爱的表妹再次相见却已经是物是人非。一入宫门深似海的悲凉,让纳兰心如刀绞。美梦的破碎,让这个原本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的人生从此多了一抹忧伤。这是纳兰生命中的第一个悲剧。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和你天各一方,而是两个人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梦断、情断、魂断总是在蓝桥。这是纳兰对表妹的思念达到巅峰时所作,少了喃喃细语及凄哀婉转,更多的是一种露骨的,呼天抢地的宣泄。所有的辛酸与苦涩越酿越浓稠,浓稠得再也化不开去……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戏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
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几年后,纳兰娶妻卢氏。卢氏性格娴静,举止优雅,容貌清秀可人。照料纳兰于病中,善解人意,深得纳兰爱怜。三载有余,卢氏因产纳兰长子富格撒手人寰。纳兰悲痛欲绝,时时暗自垂泪。爱妻亡故,这是纳兰人生中的第二个悲剧。相思成灾,无尽的思念只有梦中的相会。可惜的是梦终就是梦,即便是天上人间又如何,再美丽也不过是一场空。梦醒时,佳人不再,思念依然。
此后,纳兰一生用了大量的时间来缅怀自己的妻子,悼念自己早夭的爱情。化作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惜,纳兰太痴,不懂其中的道理。他执意苦守着对亡妻的记忆,将自己禁锢在痛苦的象牙塔里。于是,数归鸦,绕天涯。即便纳兰的一片痴心日月可鉴,可是,在封建的大家族里家族的地位和长子的责任不容他这样自哀自怜。他续娶了妻子官氏,一样的品貌端庄,一样的知书达理,无奈她替代不了那个影子。这个时候,一个女子进入了纳兰的视野——她就是沈宛。
江南女子的秀丽温婉,温柔可人,在沈宛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然而,门第森严,一个低贱的汉人女子是没有资格入府的。纳兰生平第一次忤逆了自己的父亲,他为沈宛置了一处别院,两个人如平凡夫妻一样过日子。江南的女子,又总是那么倔强。沈宛知道自己的身份,永远不可能立足于纳兰家,于是,在她得知自己怀有身孕时,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她深爱的男人,回到了南方。外柔内刚的女子,她的离去使纳兰变得木然、淡漠、心灰意冷。生命中最后一个女人,最后一个钟爱也悄然退场,爱情终以悲剧告终。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我们似乎已经看到了纳兰的心化作了风中片片的落叶。所有的希望、欢乐和人生的坚持,都随着“心字已成灰”而灰飞烟灭了。自古多情空余恨!所有的痴情却真的敌不过命运的无情。而这一年纳兰已经三十岁了。
诗人落拓无羁的性格,以及天生超逸脱俗的秉赋,加之才华出众,功名轻取的潇洒,与他出身豪门,钟鸣鼎食,入值宫禁,金阶玉堂,平步宦海的前程,构成一种常人难以体察的矛盾感受和无形的心理压抑。这使他无法摆脱内心深处的困惑与悲观。对职业的厌倦,对富贵的轻看,对仕途的不屑,使他对凡能轻取的身外之物无心一顾,但对求之却不能长久的爱情,对心与境合的自然合谐状态,他却流连向往。他于康熙二十四年暮春,抱病与好友一聚,一醉,一咏三叹,然后便一病不起,七日后于五月三十日溘然而逝。就这样,纳兰性德在在死神无心的一吻中,带着微笑,走向生命的终结。留下太多未了的夙愿。
少年的“侧帽”风采,到游离人生之后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许,纳兰在这段经历之后,就已然将人生看透。所以,痴恋着这样的人生对他而言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倒不如归去。“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应该是纳兰心中最美好的愿望吧!
“胸纳幽兰,神容略若。”纳兰名字的本身就蕴含了太多的风光旖旎。才会让我们在读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浮想联翩。历史的长河可以包容许多的无奈和寂寞。所有的过往不过是蓦地一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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