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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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仙? 寒柳? 纳兰性德】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青青语鹤赏析:

纳兰这首咏寒柳词,开篇便是问句破空而来:“飞絮飞花何处是?”曾经漫天飞舞的柳絮杨花如今不见踪影,它们到了哪儿呢?接下来词人自问自答:“层冰积雪摧残。”原来,满树青翠已被严寒摧折。“疏疏一树”四字让人一见便有寒意从心中升起,况且是五更天的寒,更令人倍觉凛冽凄清。但凄冷之景由纳兰写来仍不失清丽疏朗。“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真是容若本色,明明绝望仍然一往情深。这句是清冷中浮起的暖意,且是灵犀相通的眷顾,仿佛此夜明月只为寒柳而照。这疏疏柳影上的明月清辉,当是纳兰在苦痛中依旧渴望的温暖吧。

下片转入追怀。层冰积雪之中,繁茂柳丝纷纷摇落,天地间萧瑟一片,词人在失落与伤痛中追忆昔时青翠葱笼的春山。柳叶与春山常用来借喻女子之眉,亦用来代指女子。容若此处写繁丝、春山,亦是写所怀之人。“春山”一词不着一色却让人感觉到苍翠青秀,仿佛可以想见容若心头之人的丰采。然而,斯人已去,梦好难留。“湔裙梦断续应难”中“湔裙”即洗裙之意,“湔裙”二字典出《北齐书·窦泰传》:“泰母期而不产,大惧。有巫曰:‘渡河湔裙,产子必易。’……泰母从之。俄而生泰。”容若用此典暗喻妻子卢氏死于难产,咏柳实为悼亡。本来,寒冬过后便是春,柳枝重又发芽,春山依旧如黛,然而物是人非,这样的春天不再属于纳兰。所以,那携愁带恨的西风又怎能吹得展紧锁的双眉呢?

这首咏柳词历来为人所称道。晚清杨希闵《词轨》说这首词“托驿柳以寓意,其音凄唳,荡气回肠”。陈廷焯更在《白雨斋词话》中称:“余最爱其《临江仙·寒柳》云:‘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言中有物,几令人感激涕零,容若词亦以此篇为压卷。”陈廷焯论词强调“感兴”与“寄托”,认为“寄托不厚,感人不深”,主张写词应“意在笔先,神余言外”,而纳兰此词所咏亦柳亦人,意境幽远,自然深得陈氏爱赏。其实,这首咏柳词的珍贵,不仅在言中有物,更在于词中所流淌的,完全是个人化的情感。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称道周邦彦的“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真能得荷之神理”,事实上清真的这类句子很难真正打动人心,因为他写的是眼中之荷而非心中之荷。写景而无情,纵然描写工丽也脱不了匠气。清真的不少咏物词中也有“今年对花最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和“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之语,但其中所抒发的依然是“众人之情”,而不是完全发乎个体心灵的深蕴婉转的欢喜与哀恸,读来也就全然没有纳兰词的恳切与真纯。

纳兰写此词意在悼亡。顾随喜欢韩偓《别绪》中的四句:“菊露凄罗幕,梨霜恻锦衾。此生终独宿,到死誓相寻。”他认为此诗所写是对将来爱之追求,“不仅对未来有一种希冀,而且是一种追求。”能够为理想一生相寻执著到死,是真正亦是最高境界的幸福。纳兰是一个对未来不抱希冀的人,对于现实则充满厌倦。如他自己所说:“电急流光,天生薄命,有泪如潮。勉为欢谑,到底总无聊!”“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他所有的情怀全部寄托在对往昔的怀恋和伤悼中。在早逝的爱情里,纳兰缅怀着一切逝去而不会再来的美好,又或者,还包括许多他不曾得到也永远无法得到的美好。顾贞观曾凄然感慨:“容若词一种凄婉处,令人不能卒读。人言愁,我始欲愁。”也许,他也从纳兰词中读到了理想的幻灭和那份深入骨髓的绝望吧:一切美好都将悄然流逝,并且永不再来。“软风吹遍窗纱,心期便隔天涯。从此伤春伤别,黄昏只对梨花。”

元宵节前一晚,我走在楼下的小花园,天边一轮圆月。南方潮湿的夜风拂在脸上清凉而重,月亮上也似氤氲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忽然想起纳兰另一首咏新月的《减字木兰花》。词中那一弯新月,被轻雾般的烟雨遮掩,因而看不分明。在容若的词人之眼里,新月不明只因月也和人一样含愁带怨,所以,“此夜红楼,天上人间一样愁。”《饮水词》语皆清浅,清词纤句中却常常会伸出一只手,于电光火石间捏住人心,让人在一瞬间忽然透不过气来。再抬头,天上已不见圆月,只看得到路灯杏黄的光影。我知道,月亮是被高楼和树影挡住了。在高楼后,树影里,它依旧圆润而朦胧,仿佛只为了相思的人存在着。

【减字木兰花 新月】
晚妆欲罢,更把纤眉临镜画。准待分明,和雨和烟两不胜。
莫教星替,守取团圆终必遂。此夜红楼,天上人间一样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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