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密

金庸写过不少美食：江湖第一厨娘黄蓉，做出“二十四桥明月夜、玉笛谁家听落梅”的高端菜式，为郭靖争取到了武林好导师；酒具收集癖狂人祖千秋，坚持“这酒必须配这杯”，路边酒摊各种炫技；嗜吃如命洪七公，发明了“叫花鸡”、“炸蜈蚣”这种偏门怪食……不过，作为一个浙江人，金庸笔下最爱的食物，还要数粽子。

金庸究竟有多爱粽子？《侠客行》第九章，章回名直接叫《大粽子》，因为男主角石破天被人点了穴并捆绑得结结实实扔进船舱，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大粽子，再准确些说应该就是标准的广西大枕头粽——长大肥硕，两道捆索，四只角、形如枕头。船舱里的姑娘又羞又怒，但怕叫人来会被旁人看到，想拔刀杀他又被他说的“死后变僵尸缠着她”吓到，只好跟这只大粽子同盖一被待在船舱里。有评论家说，这一段写粽子，其实还隐喻着二人对男女之事的懵懂就像粽子一样“包裹未散”。不管是否真有此意，纯情少女阿绣在经过与石破天这独特的初次见面后，再称呼时便把他叫作了“大粽子哥哥”。在刀光剑影的铁血江湖之中，有一个这样子另类外号的只有他一人。

金庸书里的男主角，大多从小缺乏社会关爱，粽子作为一种家和故乡的最佳意象代表之一，对他们来说实在受用。《笑傲江湖》里，孤儿出身的令狐冲在华山被小心眼的岳不群罚到思过崖面壁，正是无聊之时，青梅竹马的小师妹来了，而且还提来了粽子。

“昨儿我帮妈裹了一日粽子，心里想，我要拿几只粽子来给你吃就好啦。哪知道今日妈没等我开口便说：‘这篮粽子，你拿去给冲儿吃。’当真意想不到。”令狐冲一听，那真是心头一动，鼻头一酸。

岳灵珊又说：“粽子刚煮好，还是热的，我剥两只给你吃。”于是提粽子走进石洞，解开粽绳，剥开粽箬，亲手奉上——“令狐冲闻到一阵清香，见岳灵珊将剥开了的粽子递过来，便接过咬了一口。粽子虽是素馅，但草菇、香菌、腐衣、莲子、豆瓣等物混在一起，滋味鲜美。”光看这几样食材，都是鲜香之物，想来味道定是极好，大受感动的冲少侠吃得正美，小师妹又说了：“这草菇，小林子和我前日一起去采来的……”“虽然不多，滋味却好，是不是？”听到这里，令狐冲心里无限酸楚，也只能应一句：“当真鲜得紧，我险些连舌头也吞了下去。”

小师妹却一点也没察觉到他的醋意，大讲特讲自己与小林子的事，令狐冲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将半截粽子送到口中，本来十分清香鲜美的粽子，粘在嘴里，竟然无法下咽。”情商较低的小师妹见状，以为他是吃得太急，黏住了牙齿，便在一旁笑他。但令狐冲还是秉着“只要她开心”的理念自我安慰了一番，把粽子吃了下去，笑道：“这只粽子定是你裹的，可裹得真黏，可将我的牙齿和舌头都粘在一起啦。”小师妹哈哈大笑，隔了一会，说：“可怜的大师哥，在这崖上坐牢，馋成了这副样子。”

吃东西很多时候是看心情的，心情好的时候白菜能吃出肉味，不好的时候喝水都觉得喉咙像是卡到了骨头。所以，小师妹送来的热粽子，令狐冲先是“鲜美到爱不释手”，后来又一下“苦楚到难以下咽”，也不足为奇了。

作为一名如假包换的海宁人，金庸必然知道粽子分为甜咸两种，离海宁不远处的嘉兴，最出名的食物便是鲜肉粽，照理说，金庸也应该是坚定的咸粽党。不过，所谓大侠，一定要有包容心，所以，金庸的小说里，有咸粽子，也有甜粽子。

首先是很多人眼中的十佳女友——双儿，韦小宝初见双儿时，以为她是女鬼，但又觉得她温柔体贴，便跟着她到房里休息。双儿担心他饿着，要去拿点心，问了句“你爱吃甜粽，还是咸粽？”面对这个如今每年端午节都会成为热门的问题，韦小宝笑道：“肚里饿得咕咕叫，就是泥沙粽子，也吃他三只。”

接着，双儿便捧着甜咸两款登场了。韦小宝闻到“一阵肉香和糖香”，彻底打消了之前“女鬼请人吃面吃馄饨，其实吃的都是蚯蚓毛虫”的担心，提起筷子，两口便吃了半只，“入口甘美，无与伦比。”并马上察觉出了家乡的味道，“这倒像是湖州粽子一般，味道真好。”

韦小宝是在浙江湖州长大，那里所产的粽子米软馅美，天下无双。以前他在丽春院打工时，常被差去粽子店为客人们买湖州粽子来吃，而每次他还都要偷吃一二。本来粽子都是整只用粽箬裹住，很难行事，但韦小宝总是能在粽角之中挤些米粒出来，尝上一尝。自开始北漂生活后，这湖州粽子便再吃不到了，现在有人亲手做出来，还是甜咸都给你备好，如此心灵手巧温柔体贴的双儿，怎能不叫小宝动心？

这样兼得甜咸之味，尽占内外之美的还有《神雕侠侣》里的程英。在与大反派的石阵恶斗之后，杨过身受重伤，被程英救到小竹屋照料，每天都能吃到她亲手制作的饭菜。虽都只是平常的青菜豆腐、鸡蛋小鱼，但烹饪得“甚是鲜美可口，能一口气吃上三大碗饭”。

杨过从小四处漂泊，没有享受过家庭温暖，他的小龙女虽然美丽，却只会做玉蜂浆。来自江南的大家闺秀程英问：“你想吃什么东西，我给你做去。”——言下之意就是“你想吃什么我就能做什么”，真真底气十足。杨过想了想，说，“我想吃粽子。”程英便又问：“你爱吃甜的还是咸的？”杨过说：“什么都好。有得吃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能这么挑剔？”

来自粽子大省嘉兴市的程英便马上裹了几只粽子拿来，也是甜咸皆有，甜的是猪油豆沙，咸的是火腿鲜肉，都是经典口味。杨过一面吃，一面喝采不迭。这时，程英在旁边就开始脑补了，唉你真聪明，终于猜出了我的身世。“我家乡江南的粽子天下驰名，你不说旁的，偏偏要吃粽子。”而杨过却是一脸茫然，“始终想不起这少女是谁。”

除了参与营造出此段“似是故人来”的情节，在这里，粽子还协助杨过一下子知会到了程英小女儿家的秘密心事：之前程英一直在书桌前写字，杨过问她在写什么她却不说，于是他便在吃粽子时偷偷揪了一块下来暗藏在手掌心，待程英收拾碗筷出去后，取过一条她做衫时留下的布线，一端攥在手里，一端黏了粽子向书桌掷出去，把桌上的纸片黏了过来。一看，上面写的正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作为一枚粽子，能发挥掷出去黏纸条回来的作用，那必定是十分软糯，又紧密不散。嘉兴粽子的品质之高，做粽子人的手艺之佳，由此也可见一斑。往后要做粽子评测，想来也可以借用此法。不过，在粽子全是工厂加工出品，超市朝夕售卖的现在，即使能黏得住纸条回来，恐怕也很难能见到如此这般的旖旎情思了吧。

全文刊于《悦食Epicure》2014年3月刊

来源：http://mp.weixin.qq.com/s?__biz=MjM5MzgwNTI2MQ==&mid=200160764&idx=1&sn=4556d2e7023666f538cb79afe05ddb29#rd